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揮麈後錄卷之十一

汝陰王明清

  孫仲益每為人作墓碑,得潤筆甚富,所以家益豐。有為晉陵主簿者,父死,欲仲益作誌銘,先遣人達意于孫云:「文成,縑帛良粟,各當以千濡毫也。」仲益忻然落筆,且溢美之。既刻就,遂寒前盟,以紙筆、龍涎、建茗代其數,且作啟以謝之。仲益極不堪,即以駢驪之詞報之,略云:「米五斗而作傳,絹千匹以成碑,古或有之,今未見也。立道旁碣,雖無愧詞;諛墓中人,遂成虛語。」 【 翟無逸云。】

  韓璜叔夏為司諫,奉使江外回,赴堂白事。徐康國為兩浙漕,亦以職事入謁中書。康國自謂踐揚之久,率多傲忽。既詣省,候于廊廡,以待朝退,一綠衣少年已先在焉。天尚未辨明,康國初不知為叔夏也,貌慢之,偃然坐胡床,雙展兩足于火踏子之上,目視雲霄久之,始問曰:「足下前任何處?」綠衣曰:「乍脫州縣。」時方事之殷,外方多以獻利害得審察之命,因以求任使者。康國疑為此等,易之曰:「朝廷多事之際,隨材授官。乍脫州縣者,未易遽干要除。」有堂吏過與之揖,康國且詫于綠衣曰:「此某中奉也。某在此,儻非諸公調護,亦焉能久安耶?」語未終,丞相下馬,遣直省吏致意康國曰:「適以韓司諫奉使迴,得旨有所問,未及接見。」吏引綠衣以登,回首揖康國而趨。康國始知為諫官,驚悵恐怖,腳蹙踏子飜空,灰火滿地,皇灼而退。是時有流言劉剛據金陵叛,剛知之,束身星馳,詣闕自明。適康國翌日再造,有黮袍後生武士復在焉。康國反前日之轍,先揖而問之曰:「適從何來?」武士曰:「來自建康。」康國遽問曰:「聞劉剛已反,公來時如何?」武士作色曰:「吾即劉剛!吾豈反者,想公欲反耳。」康國又慚而去。越數日,竟為叔夏彈其「交結堂吏,臣所目睹」而罷。 【 外舅云。】

  傅崧卿子駿以都司奉使二浙,回行在所,時王唐翁、張全真為參政,子駿既至堂中,諸公問以部使者郡太守治狀,子駿曰:「浙東提點刑獄王翿殊不職。」次欲啟知明州張汝舟,始悟適犯唐公諱矣,思所以避之,卒然曰:「明州張守尤無狀。」頃刻之間,二執政姓名俱及之。 【 錢德載云 【 錢德載云 云原誤二,從津逮本改。】 。】

  范擇同宣和中登第,得江西教官,自當塗奉雙親之官,其父至上饒而殂,寓于道旁之蕭寺中,進退彷徨。主僧憐之云:「寺後山半,適有一穴,不若就葬之,不但免般挈之勞,而老僧平日留心風水,此地朝揖絕勝,誠為吉壤。」擇同從之,即其地而殯之。其後擇同驟貴,登政府,乃謀歸祔于其祖兆,請朝假以往改卜。時老僧尚在,力勸不從。才徙之後,擇同以飛語得罪于秦會之,未還闕,言者希指攻之云:「同以遷葬為名,謁告于外,搔擾州縣。」遷謫而死。 【 趙宣明云。】

  季漢老與秦會之賀進維垣啟云:「推赤心於腹中,君既同於光武;有大勳於天下,相自比於姬公。」秦答之云:「君既同於光武,仰歸美報上之誠;相自比于姬公,其敢犯貪天之戒?」漢老得之,皇恐者累月。

  建炎末,范覺民當軸,下討論之制,論崇、觀以來,汎濫受賞遷擢,與夫入仕之人,官曹殽亂,宜從鐫汰。自此僥倖之徒,屏扃不敢出。紹興辛酉,御史迺言以謂方事之殷,從軍之人,多有受前日之濫賞者,願亟罷此文,以安反側。詔從之。蓋是時秦會之初用事也。先是,宣和初,鄭達夫為相,達夫與會之俱華陽王氏 。會之以其兄楚材梓囑于達夫,會傅墨卿使高麗,達夫俾楚材以傔從墨卿,補下班,祗應泊回,即以獻頌,直赴殿試。祐陵實錄亦敘載之。又王顯道 以達夫 冒寵,位中大夫祕閣修撰,且會之夫人同包也。金彥行安節為諫官,嘗陳其事于會之疏中。二人擯跡累年。至是御史希會之之旨,以為之地。繇此二人俱被峻用,不及一歲,皆登從班。

  建炎末,先人為樞密院編修官,被旨專一纂集祖宗兵制,書成進呈,高宗皇帝覽之稱善,諭宰臣范覺民宗尹云:「王某所進兵制甚佳。朕連夕觀之,為目痛。可改官與陛擢差遣。賜其書名曰樞庭備檢。」時秦會之為參知政事,素與先人議論不同。雖更秩,然自此去國矣。王鈇,字承可,會之舅氏,王本觀復之子,會之心欲用之,薦于上,謂有史才,名適與先人偏旁相似。上忽問云:「豈非修兵制者乎?」會之即應之云:「是也。」詔再除樞屬。徐獻之琛,亦王氏甥,與會之為中表,而師川之族弟。會之知高宗眷念師川不替,一日奏事,啟上云:「徐俯身後伶俜可憐,有弟琛,能承兄之業,願陛下錄用之。」上從其請。其後承可、獻之,皆為貳卿。會之並緣罔上,率皆類此。

  紹興己未,周敦義葵為侍御史,梁仲謨汝嘉為戶部尚書。敦義欲論之,甫屬稿而泄其事于仲謨。時秦會之秉鈞,仲謨致懇款于會之,會之領略之。是夕,敦義牒閣門,明朝有封事求對。翌日,會之奏事,即擬除敦義為左史,天意未允。敦義方侍引,會之下殿,即喻閤門云:「周葵已得旨除起居郎,隔下。」又明日,敦義立螭直前愬之,高宗喻會之云:「周葵遽易之,何也?」會之云:「周葵位長言路,碌碌無所建明。且進退百官,臣之職也。儻以臣黜陟不公,願先去位。」上云:「不須如此。」是日,批出周葵與郡,遂出守霅川。秦含怒未已,思多方誤之。未幾,易守平江。會李仲永椿年為浙漕,應辦北使。會之喻意仲永,使為之所。仲永之回,即入奏敦義在郡,錫燕虜使,飲食臭腐,致行人有詞。講和之初,不宜如此。敦義落職罷郡,謝表云:「雖宰夫是供,各司其職耳。然王事有闕,是誰之過歟?」自是投閑十五年。

  紹興庚申秋,虜人敗約,復取河南故地。秦會之在相位,蹤跡頗危。時馮濟川楫為貳卿,一日相見,告之云:「金人背盟,我之去就未可卜。如前此元老大臣,皆不足慮,獨君鄉袞,未測淵衷如何,公其為我探之。」翌日,濟川求對,啟上云:「金寇長驅犯淮,勢須興師,如張某者,當且以戎機付之。」高宗正色曰:「寧至覆國,不用此人。」濟川亟以告秦,秦且喜且感。濟川云:「適觀天意,楫必被逐。願乞瀘川,以為晝繡。」至晚,批出馮楫令與外任。遂以楫為待制,帥瀘南,在任凡十二年。 【 張文老云。】

  方公美庭實,興化人。其父宣和中嘗為廣南提學以卒。公美後登科,至紹興間,自省郎為廣東提刑,以母憂去官,服闋,復除是職,公美辭以不忍往,秦會之不樂,降旨趣行。公美強勉之官,謝上表云:「三舍教育,先臣之遺愛尚存;一笑平反,慈母之音容未遠。」讀者哀之。已而竟沒於嶺外。 【 蘇少連云。】

  馬子約 【 純】 紹興中為江西漕時,梁企道揚祖為帥,每強盜敕下貸命,必配潮州,喻部吏至郊外即投之江中,如此者屢矣。子約云:「使其合死,則自正刑典。以其罪止於流,故赦其生,猶或自新。既斷之後,即平人爾。倘如此,與殺無罪之人何以異乎?」二公由此不咸。後以它事交愬于朝,俱罷去。初,熙寧中,子約父處厚默知登州,建言乞減放沙門島罪人。處厚時未有嗣,夢天錫一子,當壽八十,仕至諫議大夫,前人已記之矣。子約隆興初,以太中大夫致仕,壽八十一而終。太中,蓋官制前諫議大夫也。

  紹興丁卯歲,明清從朱三十五丈希真乞先人文集序,引文既成矣,出以相示,其中有云:「公受今維垣益公深知,倚用而不及。」明清讀至此,啟云:「竊有疑焉。」朱丈云:「敦儒與先丈,皆秦會之所不喜。此文傳播,達其聞聽,無此等語,至掇禍。」明清云:「歐陽文忠與王深父書云:『吾徒作事,豈為一時?當要之後世,為如何也。』」朱丈歎伏,除去之。

  近有名家子知邵州時,辛永宗為湖南總管,駐劄郡下。永宗兄弟,早侍上有眷。秦會之方自虜中來歸,與富季申爭寵,指諸辛為黨,會之深嫉之。及會之登師垣,既竄其兄企宗、道宗,邵守迎合,按永宗冒請全俸,合計以贓,會之得所申,大喜,下本郡閱實焉。永宗實以嘗立軍功許給,有御札非偽,守先以計取得之,以送秦矣。秦既當路,無從辯白,竟準以盜論,流端州,盡籍其家以責欠。選郡僚之苛酷者使錄橐,一簪不得與。償既及數,猶謂所遣官云:「前赴其家燕集,以某器勸酒,今乃不見,豈隱之邪?」殘刻有如是者。 【 呂稽中。】

  紹興壬戌,罷三大帥兵柄。時韓王世忠為樞密使,語馬帥解潛曰:「雖云講和,虜性難測,不若姑留大軍之半于江之北觀其釁。公其為我草奏,以陳此事。」解用其指為劄子,韓上之。已而付出,秦會之語韓云:「何不素告我而遽為是邪?」韓覺秦詞色稍異,倉卒皇恐,即云:「世忠不識字。此乃解潛為之,使某上耳。」秦大怒,翌日貶潛單州團練副使,南安軍安置,竟死嶺外。 【 張子韶云。】

  榮茂世薿為湖北漕,置司鄂州。有都統司統制官王俊,以其舊主帥岳飛父子不世狀詣茂世陳首,茂云「我職掌漕計,它無所預」之。俊遂從總領汪叔詹陳其事,汪即日上聞。秦會之得之,藉以興羅織之獄,殺岳父子。知茂世不受理,深怨之。而高宗於茂世有霸府之舊,秦屢加害而不從。秦死,榮竟登從班。汪訐岳之後,獄方竟而殂,豈非命歟。 【 榮次新云。】

  舅氏曾宏父,生長綺紈,而風流醞藉,聞于薦紳。長於歌詩,膾炙人口。紹興中守黃州,有雙鬟小顰者,頗慧黠,宏父令誦東坡先生赤壁前後二賦,客至代謳,人多稱之,見于謝景思所刊行詞策。後歸上饒,時鄭顧道、呂居仁、晁恭道俱為寓客,日夕往來,杯酒流行,顧道教其小獲亦為此技,宏父顧鄭笑曰:「此真所謂效顰也。」後來士大夫家與夫尊俎之間,悉轉而為鄭、吳之音,不獨二賦而已。明清兄弟兒時,先妣製道服,先人云:「須異於俗人者乃佳。舊見黃太史魯直所服絕勝。」時在臨安,呼匠者教令染之,久之始就,名之曰「山谷褐」。數十年來,則人人效之,幾遍國中矣。

  秦會之為相,高宗忽問:「陳桷好士人,今何在?可惜閑,當與一差遣。」會之乃繆以元承為對,云:「今從韓世忠,辟為宣司參議官。」元承、季任,適同姓名。上笑云:「非也。好士人豈肯從軍耶?」因此遂召用。 【 仲舅云。】

  姚宏,字令聲,越人也。父舜明廷暉,嘗任戶侍。令聲少有才名,呂元直為相,薦為刪定官,以憂去。秦會之當國,屢求官,不報。張如瑩 【 澄】 與令聲為中表,令聲托為扣之,秦云:「廷暉與某,靖康末俱位柏臺。上書粘罕,乞存趙氏,拉其連銜,持牘去,經夕復見歸,竟不僉名。此老純直,非狡獪者,聞皆宏之謀也,繇是薄其為人。」如瑩以告令聲,令聲曰:「不然。先人當日固書名矣。今世所傳秦所上書,與當來者大不同,更易其語,以掠美名,用此誑人。以僕嘗見之,所以見忌。」已而言達于秦,秦大怒,思有以害之。會令聲更秩,調知衢州江山縣,適當亢旱,有巡檢者自言能以法致雷雨,試之果然,而邑民訟其以妖術惑眾,追赴大理,竟死獄中。初,令聲宣和中在上庠,有僧妙應者,能知人休咎,語令聲云:「君不得以令終。候端午日伍子胥廟中見石榴花開,則奇禍至矣。」令聲初任監杭州稅任三載,足腳不敢登吳山。將赴江山也,自其諸暨所居,趨越來訪帥憲。既歸,出城數里,值大風雨,亟愒路旁一小廟中,見庭下榴花盛開,妍甚可愛,詢祝史,云「此伍子胥廟。」其日乃五月五日。令聲慘然登車,未幾遂罹其酷。弟 ,字令威,問學詳博,注史記行於世,三乘九流,無所不通。紹興辛巳歲,完顏亮舉國寇淮,江、浙震恐,令威云:「木德所照,當必無它。」故詔書云「歲星臨於吳分」者是也。高宗幸金陵,以其言驗,令除郎,召對奏事之際,得疾仆於榻前。徐五丈敦立戲云:「太史當奏:客星犯帝座甚急。」上念之,亟用其弟憲于朝。憲無它材能,不逮二兄,後登政府,命也。

  熊叔雅彥詩,伯通之孫,早有文名。紹興初,入館權郎。秦會之秉鈞,指為趙元鎮客,擯不用者十年。慈寧回鑾,會之以功陞維垣,叔雅以啟賀之云:「大風動地,不移存趙之心;白刃在前,獨奮安劉之略。」會之大喜,起知永州,已而擢漕湖北。其後王日嚴曮為少蓬,權直禁林,會之加恩,取其聯入制詞中,翌日即除禮部侍郎。甲戌歲,策士于庭,有引此以對大問者,遂魁天下。 【 薛仲藏云。】

  外舅方務德有聞見手記近事凡六條,今悉錄之:錢遹為侍御史,有長子之喪,聞曾文肅失眷,亟上彈章,既施行,然後謁告,尋遷中執法。吳伯舉天用當制,其詞云:「思蹇蹇以匪躬,遂呱呱而弗子。」未幾,擊吳罷去。鄭亨仲云:「吳寇犯浦江境上,遹具衣冠迎拜道左,對渠魁痛毀時政,以倖苟免。寇謂遹受朝廷爵秩之厚如此,乃敢首為訕上之言,亟命其徒殺之。」亨仲居浦江,目睹其事。汪彥章詔旨中作遹傳,亦甚詆之。

  李孝廣,崇寧間為成都漕,以點檢邛州士人費乂 【 費乂 乂原誤又,從津逮本改。】 、韋直方私試,試卷詞理謗訕;龐汝翼課冊係元祐學術,譏詆元豐政事上聞。三人並竄廣南,孝廣遷官。後紹興庚戌,孝廣之子倞屬疾于婺州,謂有妖孽,招路時中治之。時中始不肯言,倞託親舊扣問其詳,時中云:「有一費乂者獨不肯。但已且莫知其故。」尋以告倞,倞云:「若爾,某疾不復起矣。」因自道向來費乂等事實。倞以告其父。後乂輩俱客死于路。

  政和初,方允迪將就廷試,前期聞御注老子新頒賜宰執,欲得之以備對。會允迪與薛肇明有連,亟從問之,乃云無有也。一日,入薛書室,試啟書篋,忽見之,盡能記憶。洎廷試,果發問。毛達可友得對策,大喜,即欲置魁選。而強隱季淵明為參詳官,力爭,謂其間贊聖德處有一二語病,必欲置十名之後。達可尤力辨。既而中夜思之,時中人絡繹於諸公間,萬一轉而上聞,非徒無益,乃議置十二名,猶在甲科。是時陳彥方以術得幸,又令使預占今歲甲科幾人,彥云七人,而中人輩欲神其說,密喻主司僅取此數。既而傅崧卿以上舍,薛尚友、盛 以執政子皆置甲科,卒取十人;允迪乃在乙科第四。允迪即外舅之仲父也。

  紹興初,經從嚴陵邢鈐轄招飯,時老璫趙舜輔在焉。坐間,邢、趙相語云:「頗記吾曹同在延福宮時事否?」趙唯唯。因叩其事。邢云:「一日,梁師成、譚稹坐于延福宮門下,二人寔從。主管西城所李彥者過門,下馬致禮于譚、梁甚恭。既去,譚謂梁:『早來聞玉音否?可畏哉!』趙問梁何言?答云:『適見李彥於榻前納西城所羨餘三百萬緡,上顧彥云:李彥,李彥,莫教做弄。一火大賊來,斫斷你頭後怎奈何!』」不數年,彥果以橫斂被誅。

  孟富文庾為戶部侍郎,紹興辛亥之歲,邊遽少寧,廟堂與一二從官共議,以謂不若乘時間隙,分遣諸將削平諸路盜賊。其方張不易擒者,莫如閩之范汝為,乃以命韓世忠。而世忠在諸將雖號勇銳,然病其難制,或為州縣之害,當選從官中有風力者一人置宣撫使,世忠副之以行。而在廷寔 其選。眾乃謂孟人物既厖厚,且嘗為韓所薦,首遷本部尚書遣之。又以為韓官已高,亦非尚書所能令,乃欲以為同簽書。上意已定。時洪成季擬為禮部尚書,呂丞相以孟除與成季參預之命同進。上留擬狀,值連數日假告,而已甚播。初,沈必先為侍御史時,嘗擊去成季,至是沈召還舊列,成季亦復為宗伯,以呂丞相初拜,未欲論也,至是聞將大用,亟奏成季罷去。上意以謂二相初拜,薦二執政,其一已先擊去,其一萬一又有議之者,二相俱不安矣。遂亟批出:富文除參知政事。蓋適記前日除富文,誤當成季所擬官。二相亦恐紛紛,不復申前說也。然亦議定,俟閩中使還,即罷之。而會逢多事,在位獨久,凡三年然後去國。

  紹興壬戌夏,顯仁皇后自虜中南歸,詔遣參知政事王慶曾次翁與后弟韋淵迓于境上 【 后弟韋淵迓於境上 韋原誤違,從津逮本改。】 。時虜主亦遣其近臣與內侍凡五輩護后行。既次燕山,虜人憚於暑行,后察其意,虞有他變,稱疾請于虜,少須秋涼進發,虜許之。因稱貸于虜之副使,得黃金三百星,且約至對境倍息以還。后既得金,營辦佛事之餘,盡以犒從者,悉皆懽然。途中無間言,由此力也。既將抵境上,虜必欲先得所負,然後以后歸我。后遣人喻指于韋淵,淵辭曰 【 淵辭曰 辭原作詞,今改。】 :「朝廷遣大臣在焉,可徵索之。」遂詢于王。初,王之行也,事之 粟,悉受頤指于秦丞相,獨此偶出不料。虜人趣金甚急,王雖所貺甚厚,然心懼秦,疑其私相結納,歸欲攘其位,必貽秦怒,堅執不肯償。相持界上者凡三日。九重初不知曲折,但與先報后渡淮之日。既愆期,張俊為樞密使,請備邊。憂慮百出,人情洶洶,謂虜已背盟中變矣。秦適以疾在告,朝廷遂為備邊計,中外大恐。時王(目奐)以江東轉運副使為奉迎提舉一行事務,從王知事急,力為王言之,不從。(目奐)乃自裒其隨行所有,僅及其數以與之,虜人喜,后即日南度,疑懼釋然,而王不預也。王歸白秦,以謂所以然者,以未始稟命,故不敢專。秦以王為畏己,果大喜。已而后泣訴于上:「王某大臣,不顧國家利害如此。萬一虜生它計,于數日間,則使我母子不相見矣。」上震怒,欲暴其罪而誅之。初,樓炤仲輝自樞府以母憂去位,終制,起帥浙東,儲之欲命謝于虜廷。至是,秦為王營救回護,謂宜遣柄臣往謝之,於是輟仲輝之行,以為報謝使,以避上怒。逮歸,上怒稍霽,然終惡之。秦喻使辭位,遂以職名奉祠,已而引年,安居于四明。秦終憐之,餽問不絕。秦之擅國,凡居政府者,莫不以微過忤其指,例以罪行。獨王以此,情好不替。王卒,特為開陳,贈卹加厚;諸子與婿,親戚族人,添差浙東者又數人,以便其私。議者謂秦居政府二十年間,終始不貳者,獨見王一人而已。

  曾文清吉父,孔毅父之甥也,早從學于毅父。文清以蔭入仕,大觀初以銓試合格,五百人為魁,用故事賜進士出身。紹興中,明清以啟贄見云:「傳經外氏,早侍仲尼之間居;提筆文場,曾寵平津之為首。」文清讀之,喜曰:「可謂題矣!」後與明清詩云:「吾宗擇得羲之,令子傳家又絕奇!甥舅從來多酷似,弟兄如此信難為。」徐敦立覽之,笑云:「此迺用前日之啟為體修報耳。」

  孫立者,壽春人。少為盜,敗露,竄伏淝河中。覺有物隱然,抱持而出,乃木匣一,啟視之,銅印一顆云:「壽州兵馬鈐轄之印」。印背云:「太平興國八年鑄」。後三十年,以從軍之勞,差充安豐軍鈐轄。安豐即昔日壽州也,遂用此。明清為判官日,親見之。

客船纜于隔岸,亟與其親僕挈囊1  楊原仲愿,秦會之腹心,為之鷹犬,凡與會之異論者,驅除殆盡,以此致位二府,出守宣城。王公明與原仲為中表,原仲為之經營,舉削改官,得知蘄水縣。往謝原仲款集,醉中戲語原仲云:「昔嘗於呂丞相處得公頃歲所與渠書,其間頗及秦之短,尚記憶否?」公明初出無心也,原仲聞之,色如死灰,即索之,云「偶已焚之」。原仲自此疑公明,慮其以告秦,出入起居,跬步略不蹔捨;夜則多以人陰加防守。公明屢求歸而不從,深以為苦,如此者幾歲。原仲移帥建業,途中亦如是焉。既抵金陵,館于玉麟堂後宇。諸司大合樂開燕,守卒輩往觀優戲,稍怠。公明忽 【 亟與其親僕挈囊 挈原作絜,從津逮本改。】 ,喚而登之遁去。會散,原仲呼之,則已遠矣。即遣人四散往訪之,邈不可得。原仲憂撓成疾而斃。 【 蘇訓直云。】

  魏道弼 【 良臣】 與秦會之有鄉曲共學之舊,秦既得志,引登禁路。道弼恃其久要,一日啟于秦曰:「某昨夕不寐,偶思量得一事。非晚郊祀,如遷客之久在遐方者,可因赦內徙,以召和氣。」秦曰:「足下今作何官?」道弼云:「備員吏部侍郎。」秦復曰:「且管了銓曹職事,不須胡思亂量。」翌日降旨,魏良臣與郡。出守池州,已而罷去。世言秦有度量,恐未必然也。

  建中靖國初,陸農師執政。時天下奏案,率不貸命。農師語時相云:「罪疑惟輕。所以讞上,一門引領以望其生。今一切從死,所傷多矣。」時相然其言,自是有末減者。乾道初,忽降旨揮云:「法令禁姦,理宜畫一。比年以來,旁緣出入引例為弊,殊失刑政之中。應今後犯罪者,有司並據情款直引條法定斷,更不奏裁。」是時外舅方務德為刑部侍郎,入議云:「切詳今來旨揮,今後犯罪者,有司並據情款直引條法定斷 【 有司並據情款直引條法定斷 引字原作空格,從津逮本補。】 ,更不奏裁。切恐其間有情重法輕,情輕法重,情理可憫,刑名疑慮,命官犯罪議親貴之類,州郡難以一切定斷。今來除並不得將例冊引用外,其有載在敕律條令明言合奏裁事件,欲乞並依建隆二年二月五日敕文參詳到事理施行。」得旨從請。二者皆仁人之言,其利溥哉 【 其利溥哉 溥原作博,今改。】 !

  明清頃焉不自度量,嘗以聞見漫緝小帙,曰揮麈錄,輒以鏤板,正疑審是于師友之前久矣。竊伏自念,平昔以來,父祖談訓,親交話言,中心藏之,尚餘不少。始者乏思,慮筆之簡編,傳信之際,或招怨尤。今復惟之,侵尋晚景,倘棄而不錄,恐一旦溘先朝露,則俱墮渺茫,誠為可惜。若夫於其中間,善有可勸,惡有可戒,出於無心可也,豈在於因噎而廢食。朝謁之暇,濡毫紀之,總一百七十條,無一事一字無所從來,釐為六卷,名之曰揮麈後錄。尚容思索,嗣列于左。紹熙甲寅上元日,汝陰王明清書于武林官舍半山樓。

   古之史官,小事書于簡牘,所謂廣記備言者在此。東漢以後,傳記益眾,皆以為史筆之資,然而詮擇不精,疑信相半,紬書者病之。汝陰王仲言,家傳史學三世矣,族黨交游,無非一時名公巨人,平日談論,皆後學之所未聞者。渡江以來,簡冊散亡,老成凋落,於是有考焉。曩嘗筆其所聞為揮麈錄,既又續之,所記益廣。其間雅健之文,著述之體,誠有所自來也。儻使遂一家之言,當不愧實錄云。海陵王禹錫謹書。